我很喜歡攝影,在過去的年輕時,我可以為了拍一張照片,花上一整天。
這張照片是在台南的鹿耳門聖母廟拍的。
獅子的背後,並非火燄。而是紅柱。
我等了一整個上午,等待陽光從平行的角度慢慢上升,灑在柱子上~~
個人是很喜歡這張照片,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那天的等待是值得的。
這就是年輕吧?!可以為了一件很單純的事或物,
花上許多的生命與歲月,
僅僅為了那份
感‧覺
我很喜歡攝影,在過去的年輕時,我可以為了拍一張照片,花上一整天。
這張照片是在台南的鹿耳門聖母廟拍的。
獅子的背後,並非火燄。而是紅柱。
我等了一整個上午,等待陽光從平行的角度慢慢上升,灑在柱子上~~
個人是很喜歡這張照片,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那天的等待是值得的。
這就是年輕吧?!可以為了一件很單純的事或物,
花上許多的生命與歲月,
僅僅為了那份
感‧覺
撕裂我的愛情 山盟海誓
一絲 只是實現在過去的年輕
一絲 異國的夢
染成紅的 邂逅
藍的 心情
黃的 承諾
和 綠的 回憶
用我的深情 不再走進你的生命裡
摺成一 空白
顆 沒有海枯石爛
顆 沒有地久天長
的 流 就像 太陽
星 和 月亮
期待你不經意的 美麗傳說
回 眸 伴著星子
許一個美麗的 遙想北方異國的妳
願 你快樂嗎?
1991@Tainan
我來拼湊你的思想黏貼我的想像來了我的軀殼裝滿現實的知識 和理想所謂叛逆原來只是掙脫你的枷鎖不顧一切尋找自己的 方向你來抹去我的想像塗上妳的思想趕走了我的靈魂天空看不到星星月亮和太陽不禁要問什麼叫做夢想哪裡才有真正屬於我。的。地。方80.6.15
就像是一道陽光
灑進晦暗沒有生氣的窄房
將熱情發散 融化禁錮已久的心防
溫暖了的幽室 將再度敞開 迎接陽光
只是 不懂
陽光消逝後
為何
影子卻依然不散............
他突然回億起小時候,媽媽買了一隻小金魚送他作生日禮物,那是從也懂事以來,一次收到活生生、有生命的禮物---胖嘟嘟的紅金色,曳著一朵黃色玫瑰似的尾巴,綻放在水中,盪著、漾著。大大的,骨碌碌的黑眼珠,四處張望,這小小的的玻璃魚缸就是它以後的家了。
「要好好照顧『小小』喔!」媽媽的菩薩的笑容看起來特别慈祥。「這可是也是一條小生命呢!」
『小小』是他給小金魚取的名字,也是在他班上一個長髮辮子的女孩的名字---圓圓的臉蛋,有著跟他的小金魚一樣又黑又亮的一雙大眼。他現在想不起來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只記得同學們都喜歡叫她『小小』。老師們也很喜愛她,讚她功課好,是個用功的乖女孩。在學校,他總是只能望著她的背影,偷偷地望著。放學回到家,他總先去看他的『小小』,跟牠說好多好多想說給『小小』聽卻不敢說的話!被老師或爸爸、媽媽駡的時候,他也說給小小聽,只有『小小』知道。
那時候,他十一歲,他突然記起來。
*****
炎炎赤日無情地吞噬著大地。平靜的水面不時射出太陽尖銳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這才恍惚醒了過來,『太陽那麼大,人都給曬昏了!』楞了一會,他抓起手中的竿子,發覺餌又不知不覺被那狡詐的魚兒吃掉了!他悻悻地再裝上新餌,重新把釣線丟進水裡,繼續等待,能做的也只是等待!他不知道為什麼要來釣魚,他根本就不會也不曾釣魚,為什麼還要來?
「去去又何妨?」反正你也沒有事啊!
「凡事總有第一次吧!去又不會少掉你一塊肉!」
「走啦!走嘛!整天把自己關在小小的房間裡,會悶死人的!」要不是朋友死拖活拉地勸他來釣魚,說釣魚有大的樂趣,能夠享受勝利的滋味,一兩個禮拜都不為過,那種與魚兒鬥智獲勝的成就感,而且可以飽餐一頓,經濟又實惠!「是虛榮心作祟,想釣幾條大魚回去炫耀一番,我才來的嗎?」他想。
「當然囉!享受這些成果之前,你必須有釣到魚才行!否則你的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你仍然是個失敗者!」他的朋友補充著說。
大大白熱的太陽,粼粼閥閥的水,像是放肆地嘲笑著他,他有點受不了。於是拿出書本來消磨時間,也來逃避大自然對他的恥笑。此時,他真希望待在寢室,雖然不比外面的世界大得多,但,畢竟活在自己世界裡,也只有在寢室裡,真正屬於他的世界,管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海明威的《In Our Time》,「印第安營」是他其中較喜歡的一篇------
小男孩尼克和他當醫生的父親坐著船,渡過晨露瀰漫的湖泊,到對岸印第安營裡,幫一位難產的婦人接生。沒有麻醉劑,所以尼克的父親用一柄水手刀剖開那女人的肚子,把嬰兒拿出來。那婦人痛得驚天動地地哀號著。等到手術結束了,醫生發現那婦人的丈失死了,用剃刀割斷自己的脖子,幾乎差點把頭給切下來。
「爹,他為什麼自殺?」
「尼克!我不知道!我猜他受不了吧?」
他受不了!尤其受不了作一個失敗者!
*****
或許,他是可以成名的,一直到現在,他還是這麼以為。若不是父母堅持希望他讀大學,做一個可以賺大錢,有前途的人,而放棄學了七年,稍有成就的最愛─小提琴,「我也可以是一個國際知名的音樂家」
父母的願望是他的責任,以為爸媽是為他好,「爸媽還不都是希望你將來能不愁吃,不愁穿,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在他小小的心靈裡,爸媽早已為他立下了人生的目標,只要朝這個目標努力,他就會成功,就會不愁吃、不愁穿,就會成為一個社會上有用的人!
初中畢業,經過一段時間的衝刺,高中聯招他考上第五志願。放榜那天,他不敢回家,覺得自己很沒用,對不起爸媽。他快受不了,有好多話想說,卻找不到人可以頃訴他心中的委屈。走著走著,不意到了他以前畢業的國小校門口。前庭有一口池塘,在那,他待了好久,直望著池裡的魚兒,悠悠的游來游去,悠悠的…….。直到管理員趕他走,說要關門了,他才發覺,原來已經天空已罩下一塊黑幕了!
*****
「小小,我告訴你,你不可以跟別人說哦!她今天穿了一身好白好白的白洋裝,而且配一雙純白色,史努比的鞋子。還有長長的頭髮,好像媽媽說過的小天使呢!」 「小小,今天老師發國語考卷,說她考得最好,九十九分,只錯一個字而已。她好厲害哦!我只考五十四分,媽媽駡我,我是不是很笨?同學也都笑我?為什麼人家不聰明,就要笑人家?」
「小小,只有你肯聽我說話,而且不會笑我傻!」
「小小!小小!我好開心喔!放學的時候,她跟我說『再見』耶!我以為她討厭功課不好的同學。」
「我一定要用功讀書,可是我不要贏她,只要和她一樣!要不然她的媽媽好兇,會罵她!」
*****
四周的空氣像死了一樣,連點風也沒有,太陽仍舊無情地燒烤著大地。沈悶的空氣把他壓得死死,快受不了了!「怎麼這麼悶啊!」他叫了一聲「一條魚也沒上鉤,”Shit”! 」山依舊是山,水仍然是水,天邊那堆厚厚的積雲,動也沒動一下。沒有人去理會他的牢騷。當然,任何人也沒有義務要去聽他發的牢騷,跟他一起心情不好!「欵!誰又喜歡聽人家嘮叨呢?」「可是,他們是我的朋友啊!朋友不是有難同當嗎?」
陽光千軍萬馬地直奔瀉下來,把天空照得好亮好亮,湖面的水一波順著一波,他根本看不到水面底下有著什麼東西?就像他的未來,有人為他秉燭照路,但他仍看不清楚盡頭的那一端!
這條路,他也只能走一遭。
他不懂為何生命之中有那麼多的事,是只能有一次?生!死!初戀!童年!少年!中年!老年!都只能走一遭。無法跟生命討價還價!
「生命究竟有什麼價值?」他很迷惑。「死,是什麼滋味?」
「死難嗎?爹」
「不!我想挺容易的。尼克,這要視情形而定。」
*****
小小死了,是在他十三歲的時候。
那天他發現小小沒有吃媽媽買的飼料,靜靜地躺在小小的魚缸底下,孤伶伶的。兩顆大大的黑眼珠也顯得濁白。玫瑰似的尾巴不再盛開,像是即將彫落了的花朵,在風中掙扎著。隔天,小小就死了,無聲無息-有誰知曉有一條生命又消失在這世界?──順著過濾器的水流,牠屍體浮上浮下,脹大的魚肚,顯得特別蒼白。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是如此地脆弱。冥冥之中都已成定局,好像一切都不容改變,也無力去做任何改變。卻也不得不接受視實。小小就這麼死了!
「死,很難嗎?」
「不,我想挺容易的。」
*****
那天,他和同學相約要到附近的游泳池晨泳,剛學會蛙式和自由式的他,滿懷信心地躍入成人池裡,小心翼翼地複習同學剛教他的動作……一、二、三、四,雙腳踢水,手向前伸直,向外撥水,擡頭、吸氣、雙腳踢水…….二、二、三、四…….呵….他好高興感到一切是那麼順利。
就在不遠,他看到了!同學正在對岸的池邊休息,正在享受初陽的滋潤與呵護。他幾乎也可以感到那種溫暖。水面也晶晶瑩瑩地對他微笑。「就快到了!」他對自己說。「再游幾下就到了!」一、二、三、四……吸氣!二、二、三、四……
. 一不留神,他突突然然吃進了一口水,手動著,腳踢著,卻不再前進,身子直往下沈。他開始害怕!「死」的念頭就像瀑布似地直往他嘴裡傾瀉,他喊不出來!他緊緊閉住嘴巴,閉地死死,水開始從鼻孔滲入。奮力撥打乍然變成半膠狀的水,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卻又沈了去。
就在眼前,他看到一位穿著水藍色泳裝的胖女人。他想向她求救,兩手在水中瘋狂地揮舞著,但全身的力氣就像被水吸乾了似的,他看到她那扭曲的笑容,
「救命啊!你沒看到我嗎?我快要淹死了!」
「救我!我不要死啊!救我!救我救我!!救我!」他喊,事實上一滴聲音也沒滴出來。 他看到綠汪汪的水曲曲折折地顫抖著,泛白的天空,和刺眼的陽光,一撮一撮地上下晃動,「完了!」他對自己說,「完了!」
剎那間,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潺潺的流水聲頻頻向他呼喚,漸漸地他反倒習慣了水的溫度。他感到一切變得並不可怕,他放鬆身子,碧藍的水擁抱著他,他變的不再恐懼害怕了………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就像一隻不會掙扎的魚兒,任其浮沉在水中,飄啊!飄啊!一直飄到無止盡的那端,不可知的那端……
「媽媽,小小死了嗎?」
「它是不是因為不快樂才會死?」
「小小會不會去天堂?媽媽,我們把它關在那麼小的魚缸哩,而且又沒有朋友陪它,它是不是很寂寞?天堂會有它的朋友嗎?」
「可以了!他已經有呼吸了!」
「吃了不少水了吧?還好發現的早!我還以為他在潛水玩呢!」
「真是的!怎麼可以拿生命來開玩笑呢?」
四周的聲音錯錯落落,絞成一片,塋瑩嗡嗡將他團團圍住。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也已沒力氣去想這問題,也不願去想。只知道好像是做了一場夢,能確定的事是,他還活著。哈!他還活著!
*****
「也許小小並不快樂。」他想。
曾經一度他很羨慕魚缸裡的魚兒,一條無憂無慮的魚,可以自由自在的游來游去,什麼事都不去想,也不必去想。每天固定地攝食、排泄、睡眠,不懂的煩惱。不必擔心沒有食物,更不必害怕會被大魚吃掉,被漁人捕獲。透明的撥哩,完完全全把外面世界的險惡隔絕,可以什麼事都不要去想!生活照樣過,日復一日……
於是,他將大伙好不容易釣到的魚,從桶子中一隻ㄧ隻地放回水中,他希望牠們能自由自在地存在。「每一條小生命都有其莫大的尊嚴。」他想,更何況釣魚的樂趣他也已經驗過了。
「你幹嘛啊?」它的朋友見狀及時喊住他,將魚連桶子搶了過去。
「你不覺得牠們好可憐嗎?看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不懂的自殺!每一條生命都有尊嚴的,我覺得我們好殘忍……」他希望能夠說服他的朋友。
「你無聊!」話尚未說完,他的朋友就搶住他的話罵道「那麼慈悲幹嘛?想那麼多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
「活著就只是爲了有飯吃!」他不懂。爸媽希望他好好念書,也是說爲了將來能夠不愁吃,不愁穿的啊!
*****
記得有一回,他從台南坐凌晨兩點多的國光號回台北時,看到一個小孩跪坐在前廊,「是丐童,」瘦瘦小小的身軀,靠著兩支枯癟的手撐著,小小的小平頭就在雙掌和一個有著幾個一元、五元硬幣的塑膠碗之間點著,點著。身旁靠著一張紙,上面竟還寫著幾個一看就是小朋友寫的字:「ㄑㄧㄥˇ可ㄌㄧㄢˊ可ㄌㄧㄢˊ我,我好多天沒吃ㄈㄢˋ了」
他不敢多看,逕自上了國光號,將憐憫、道德急速地拋在車後。
又有一回,他心情不好,獨自一人到麥當勞大吃特吃。不料有一位看起來邋邋遢遢的小男生跑過來坐在他對面。
「你有沒有錢?借我?」那男孩說
「為什麼?」心情不好的他一方面對他的突兀、不禮貌感到厭惡,一方面覺得他也沒義務要借他錢。
「肚子餓啊!」小男生說。(又是爲了吃飯?)
「你爸媽沒給你前嗎?」他很生氣地問。
「有啊!但花光了」那小孩倒也很大聲地回答。
「那你不覺得這樣很丟臉嗎?」
小男生瞪著大眼,看著他。臨走前,丟了一個字「哼!」
多少人爲了生活,寧願賤賣生命的尊嚴?人格?即使只是一個小孩子?
*****
「我去划船,不想釣了!」放下手邊的釣魚竿,他頭也不回地走到碼頭租船人家去租了一艘小船,往湖的另一端划去。
陽光將他的身影拉到幽幽黃黃的湖水裡,深深的,一直沉下去,
一直沉下去……
直到傍晚,大夥要回去了,才想到要把他找回來。
「喂~我們要回去了!」他的朋友對著湖心大聲喊著。
空悠悠的湖面上,除了一艘空空蕩蕩的船在湖面上飄著,夾雜著歸鳥們的叫聲之外,他們聽不到任何有任何回答,僅有嗚嗚的風聲而已。
「小小:
『什麼都不想』是一種享受,是種近乎奢侈的享受。對你的死,我一直很愧疚。
前些天叔叔送我們家一桶新鮮活蹦亂跳的魚,說是釣了很多,送我們一些。媽說他一定是有求於我們。到了晚上,大家發現有一隻魚跳出了滿是魚兒的桶子外面死了。我不禁要懷疑牠的動機。是自殺嗎?與其苟延殘喘地,和其他的魚爭著那桶中不多的氧氣,不如死了算了!(生命是偉大的,是不能被污辱的吧。)還是因為牠以為水桶外面的世界會更好?因而奮力一跳,卻不意外面的世界根本就不是適合牠生存的世界?
桌上有兩隻鬥魚,成天游來游去,順時針,逆時針;逆時針,順時針。在小小的玻璃罐中,你說,這樣的魚會不會有自殺?
小小,總覺得有很多事情,我們會因它來的突然,或無法預料,而稱之為『宿命』。但實際上若去深究,一切的果都有其因,一切遭臨到的事,都是自己造成的。
你知道嗎?小小,一直認為自己已死過一次。死,並不如我們所想像的可怕。雖然是有短暫的痛苦,但能換來永恆的快樂,也是值得。
常在想,若我死第二次時,會不會害怕?」 (完)
阿嬤在入殮時,我沒有流一滴眼淚,即使是在那種哀戚的氣氛中,即使看到那麼多人在哭,連我那嚴肅的阿爸也不例外。那時我才知道那些生面孔大多是阿爸的兄弟姐妹。大家穿著蔴苧孝衣依偎在棺木旁邊,好像一群天使們圍著,正在為一個生前為善的死者祈求永恆的祝福與追思。祭拜香燭的煙霧,一重一重,瀰漫在白紗帳裡,恍惚中,阿嬤像浮了起來,我以為,天堂就像這樣了。
(我不敢看死人,因為死人都是難看的,但當我見到阿嬤的遺容時,竟是那樣祥和,那樣寧靜,連額頭上的皺紋都是好看的)
「媽...媽...我是阿惠啊!阿惠呀啦!媽....我來看你啊!媽!媽......」一個女人跪靠在棺木旁邊,雙手捧起阿嬤蒼白見骨的手,撫觸著自己的臉頰,喃喃嗚咽地哭喊著。哽咽的聲音似乎令她慌了手腳,拿了手帕又是為阿嬤擦臉,又是為她探視枕頭的高度。微弱顫動的燭光從濕濡了的眼框反射出來,像是一顆顆小星星飛了起來........
----阿母說,她是阿嬤最小的女兒。
「阿嬤尚疼惜兮,就是恁爸爸跟伊矣!」
「恁阿嬤自從阿公過身以後,就攏家己擔起晟養七、八個囝仔兮責任,講起來實在真辛苦真無簡單,佇卡早兮遐個時代,恁阿嬤實在是真了不起!」
「阿嬤平常時只是卡愛唸恁遮孫仔爾,其實伊也是真疼恁兮,恁攏無知,未了解,擱愛跟伊作對!唉!後擺大漢你就會了解矣。」
(為什麼一定要長大,我們才能了解大人的世界和想法呢?)
「一點東方甲乙木,子孫代代居福祿」一個女道士將棺木蓋上了棺蓋,在四端、中央各釘上一根長釘唸道。
「有喔!」
「二點南方丙丁火,子孫代代發傢伙!」
「有喔!」我也跟著大家應答著。
「三點西方庚辛金,子孫代代發萬金!」
「有喔!」
「四點北方壬癸水,子孫代代大富貴!」
「有喔!」
「五點中央戊己土,子孫壽元如彭祖!」
「有喔!」我忽然想起來,我跟老師請了幾天的喪假,功課不知道趕不趕的上進度,再不久就要聯考了啊!
阿嬤出殯的那一天,隊伍並不長,前面是吹著嗩吶,敲著鼓,用錄音機和喇叭放送著「五子哭墓」的「So-Si-Mi」,絞在一起的聲音,牽引著阿嬤的靈車。徹夜未眠的我,坐在他們後面的巴士上卻也被吵的睡不著。阿爸紅紅的眼睛看著窗外,沒有說一句話,而弟弟到是已靠在我肩上直打盹。隊伍的後面是一些叔叔伯伯開著阿嬤不曾做過的BENZ、BMW轎車,緩緩地推著隊伍往前行。
(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和同學去看黑澤明導演的電影《夢》,最後一段『水車村』,主要是敘述一位高齡的老婦人過世,在一個百花盛開的春天,她的葬禮熱鬧非凡,如許多金童玉女般的村童在隊伍前面沿路拋灑採來的五彩花瓣,後面跟著村民自組的樂隊,吹奏著生命的凱歌,許多村民唱和著。一群踩著高蹺的表演者和舞蹈者,伴著進行曲輕快的節奏,一位與她做了近一世紀的鄰居老伯伯,也穿得花綠高興舞動著跟在隊伍後面。長長的一排人群,不禁讓人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個送喪的隊伍?
也許,死是一種解脫,是真的值得慶祝,爲生命完美的結束喝采!
我想起了阿嬤的死。)
我們的隊伍緩慢地從二林往嘉義的一處火葬場行進,那是阿嬤的遺言。
「阿母過身前有交代,講要給伊火葬,」大伯說,
「伊講留一身軀埋佇土底,連死擱要跟別人相擠,不如燒燒矣,擺佇咱家己兮祠堂卡歸去。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我卻想,用火燒,會不會很痛?因為我看到在火窟裡的阿嬤在起火的那一剎那,全身抽蓄了幾下。
回到了台北,阿爸帶回一張阿嬤的遺像,把我房間坐著的阿嬤那一張換了下來,收進阿嬤留給阿爸的一個箱子裡面。
那是一張只有阿嬤梳著整齊的白髮的人頭像,高高地掛在原來的牆頭上。感覺阿嬤駝了的背挺直了!眼睛不再濁白,變的明亮了,而且驕傲地看著我們,對我們笑,一直對著我們,笑。
一天,我又看到那個笑容。
是阿母說過死了丈夫的那個阿婆。
是那個曾經一度熟悉的身影----
那天中午,經過一家自助餐館,老闆尚未把客人吃剩的飯菜廚餘清掉。駝著背的阿婆,從裡面翻揀出一個較完好的保麗龍餐盤,上面仍沾滿油漬。她往旁邊甩了一甩,再將桶子裡的青菜、沒啃乾淨的肉骨頭,最好還有吃剩了的白飯---通通放進她手上的餐盤。「她是不是有養了一些貓啊狗的,要裝的滿滿的,疊的高高的才肯罷休?!」一時興起,想跟在後面看個究竟。
走著,走著,穿過一條小馬路,直入一條小巷,向左轉,那邊有個鐵皮搭蓋的停車場,很少有人會特別經過。
「她把貓狗養在那兒啊?」我納悶著。
忽然,她停下腳步。從她背後,我看到它的右手緩緩地伸到盤子哩,好似抓了些東西,塞進嘴巴,然後又舔一舔指頭。一切的動作似乎正如電影片段放慢速度播放著。雖然距離她有二十來步,可是那些影像好似就在我眼跟前進行著!
慢慢地,阿婆轉了過頭來,對著我笑!咧著嘴對我笑!
當時,竟有一股充滿罪惡感的血液直往上衝到我的腦門!在赤焰焰的太陽底下,我的臉更燒了。我覺得我好卑鄙!有夠無恥!若那就是她的午餐,可是他用自己的尊嚴換來的啊!而我卻好似以一種看戲的情緒、態度,期待有著自己意料中的結局發生!此時的我反而感到一陣昏眩。是不是其實這位阿婆導演這齣生命的戲,是她牽引著我排演這齣戲的情節,要告訴我,讓我知道,生命的尊嚴,到底值不值錢?
我想到房裡阿嬤的遺像,也是這樣對著我笑。
天空,抹了好大一片的亮藍,沒有雲的影子。
她的眼前是那處陰暗的停車場。
腳下,她踩著自己的影子上,
往陰暗的停車場。
(完)
81.3.2初稿
81.3.23 二稿
95.9.8 三稿
在我的房間,有一幅畫。
那是一幅黑白的人像素描,背景是房間的一角。半邊小小的方形窗懸在右上角,塗滿淺淺的灰黑,似乎不讓一絲絲的陽光擠進來。左邊則是一個木製的三角櫃緊緊地貼倚著牆角。櫃子上擺了一瓶花,插著菊花、羊齒草、兩束筆直的劍蘭,夾雜著幾朵小小的雛菊向兩旁放射。留白的是一片牆。
在我的房間,有一幅畫。
那是一幅黑白的人像素描,背景是房間的一角。半邊小小的方形窗懸在右上角,塗滿淺淺的灰黑,似乎不讓一絲絲的陽光擠進來。左邊則是一個木製的三角櫃緊緊地貼倚著牆角。櫃子上擺了一瓶花,插著菊花、羊齒草、兩束筆直的劍蘭,夾雜著幾朵小小的雛菊向兩旁放射。留白的是一片牆。
----「這是恁阿嬤的房間,伊定定攏密佇房間底,真罕得出來。」阿嬤過世以後,阿母在整理阿嬤的遺物時,翻到這幅畫,指著對我說:「彼工是恁阿嬤七十五歲兮生日,恁阿爸請人來替伊繪一張像做紀念,彼年,汝才十歲爾爾。」
就在窗口的右下方,一張藤椅上坐著一位約莫七十來歲的老婆婆。瞇瞇的眼睛,嵌在鼻子上端身陷的窟窿哩,微突的嘴唇緊閉著。早已泛白了的青絲下方,衡之著幾條不規則的線痕。
---「阿公勒?」我問。
「汝未出世陣前,恁阿公就過身去矣。」阿母說。
看不出來是穿什麼衣服,灰黑肥胖的身軀佈滿的碎花,一點一點,配上那張褶皺了的笑容,「好像癩蛤蟆喔!」(這是我當時六歲的小弟偷偷對我說的,小弟小我四歲,可是我們卻無話不說。)畫中的這位老婆婆就是我們的阿嬤,我和弟弟都不喜歡她,暗地裡總喚她為「黃鼠狼」,說阿嬤假好心,常背地裡跟爸媽告我們的狀,像「黃鼠狼給雞拜年」一樣!
那年,阿爸終究把那幅素描掛在我和弟弟的房間牆頭上,我和弟弟雖不願卻又不敢反對。就這樣,那幅畫就一直掛在我們房間。每天睡覺時,我總覺得阿嬤在瞪我們,好像在對她的孫子白天對他的戲謔表示無言的抗議與報復。然而,久而久之,也就漸漸習慣了那種眼神,直到阿嬤去世,阿爸才又換上了另一幅畫像。
那天早上,照例以「我要早點到學校自習,老師今天要舉行週考」為藉口,提早出門,寧願在附近的早餐店買三明治吃吃,喝喝冰涼的豆漿,也不要在家ㄔ阿嬤煮的爛什錦粥!
「少.....少年仔!這.....你.....你要食麼?」耳邊模糊黏在一起的聲音,將我的視線從漫畫書上拉了起來。是一位身型佝僂的老阿婆。小小方方的臉龐被一條咖啡色的三角頭巾包了起來,瞇著灰白的小眼睛,直望著我桌上還未吃完的三明治。那種刻意擠出來的笑臉,就像小學生做失敗的黏貼勞作。堆擠在一起的鼻子眼睛和嘴巴,就像我房間畫裡的阿嬤,咧著嘴的笑,看不到牙齒。
「喔,遐不是阮食兮……」一股很自然的同情及一點點的厭惡噁心,讓我撒了個謊。
還沒說完,只見阿婆撐著他幾近九十度的身軀,用兩支枯竹似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捧起吃剩幾口的三明治,微微發顫的雙腳,蹣蹣跚跚地領她到柱子背後,踡蹲了下來,那駝了背的身影,很像阿嬤。
----「伊伴仔佇一冬前,透早佇大路邊掃垃圾兮時陣,去乎一個飲酒醉的人駛車弄死,後來才乎人發現倒佇路中央,」在一次阿母跟厝邊歐巴桑聊天時,不經意提到了這位阿婆,「也無半個後生飼伊過日子,盛伊一個老歲仔,無哉要按怎生活才好?」大家像在聽講古似的,「聽講後來伊遂起肖,閣走去倒佇大路中央想要自殺,輪來輪去,想要叫車給弄死,無過,也無法度,就是無車敢給弄落!」阿母吸了好大一口氣,「唉!這種社會,這款人生,活著痛苦,想要死也真困難啊!」
想到了阿嬤,索性早餐也不吃了,其實也沒得吃了,已經被那位阿婆拿了去。我趕緊拾起了書包,趕到學校。
「要不是阿嬤囉唆,我也不會被阿母罵!」我ㄧ邊往學校走去,一邊直抱怨今天飯盒裡有我最不喜歡吃的香菇。
---「這我無要食啦!」當我看到阿罵用她的手直接將香菇捏到我的飯盒裡時,我趕緊出聲阻止阿嬤!
「香菇尚有營養啊,你毋要食勿食!餓餓死好!」阿母很生氣的罵道。
「人阮卡早想要時抑無錢通買勒!誰像恁這個囝仔有錢就提去黑白開,買東買西,有兮無兮了了!」阿嬤在旁附和,像在發表演說,「將錢當作沙螺仔殼!」
「王八蛋!」我當著阿嬤的面罵道。因為我知道阿嬤是聽不懂國語的,至少這一點,我們為人孫的是佔了優勢。想起阿嬤,我就很痛苦,真希望阿嬤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永遠!
(然而,阿嬤過世以後,我也一年年長大了,卻會常常想起她,很沒理由的,就會想起她。每當我寫突然回憶起過往時,我居然希望阿嬤可以顯靈,告訴我,以前我們這些作孫子的是如何待她?因為,這些瑣事,我都已記憶模糊,甚或忘記了。我想,阿嬤,她一定記得。)
那一天,有著很藍的天空,我的心情一直很好,似乎有什麼好事即將來臨。放回到家,聽阿爸說阿嬤轉去下港二林老家了。
「阿母人身體無爽快,定定講伊遮痛遐痛,想要轉去下港休睏,養身體。其實伊也知影兄嫂伊們無歡喜阿母轉去住,」和阿爸阿母的房間是用木板隔間的,所以我和弟弟很容易聽到他們的談話。
「一定是阿正、阿義兩個兄弟子常惹阿母生氣,阿母才會想要搬轉去!」我闔上手中的《七龍珠》,狠狠地瞪了牆上的阿嬤一眼,之後趕緊熄了燈,躲進溫暖的被窩裡。
那幾天,我和弟弟都很高興,我更感受到什麼叫做『自由』。就如公民課本書上所說的『以不侵犯他人之自由為自由』,阿嬤再也不會干擾到我的生活,我的自由------清晨上洗手間時不會有人突然把我開的燈關掉而更有安全感;不會有人總是搞不清楚把我的衣褲放到阿爸的衣櫃裡害我找不到;我不會因為自己的挑食偏好再有人讓我被阿爸阿母罵---至少,有一短暫的時間,可以享受我的自由,在阿嬤下次回來之前。
直到大伯他們掛了通長途電話來.......
「發生什物代誌?」阿母發覺阿爸的臉色突然凝重了起來。
「阿母今嘛佇病院,聽講真嚴重,叫咱趕緊轉去厝兮。」
當晚,我們全家從台北坐野雞車趕回二林時,天空依舊黑漆漆的,沒有半點星光。一條好長好長的路從黑暗盡頭直伸到我們的腳下。
那次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回到阿爸的故鄉,在我們的前方是一條雙線道的鄉間小路,旁邊則是靠著一條好寬的溝圳,對於堆滿了垃圾所散發出來的惡臭,我有些許模糊的記憶----我肯定我來過這兒,曾經在這渡過我短暫的童年時光。
「彼當陣汝亦細漢,未記矣!」阿爸說
「是啊!阿嬤逐屆看著汝,也無知影有外歡喜喔!汝閣定定吵阿嬤叫伊要抱汝咧!汝攏未記矣?!」阿母接著說,「只差恁小弟抑未出示來跟汝相爭爾。」我卻看到弟弟吐了吐舌頭。
我們右邊種的是果樹,阿爸說的。黑夜裡看不清樹上有著什麼樣的水果,窸窸窣窣的風聲催促我們敢去見阿嬤最後一面。前方,只有一戶人家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著要到矣!」阿爸沉甸甸的聲音卻被夜晚的風揚起的好遠好遠。
(那年以後,我再也沒走過那條路,卻也不敢確定今後會不會再重臨舊地。對於未來的事,總不能確實地命令它如何發生,即使是自己的命運,就像我會懷念阿嬤一樣。雖然我常詛咒她『死死矣免了米』)